冰川思想库特约研究员 | 白晶晶

文艺复兴，让人民看到新生；猎巫行动，让民众陷入黑暗。

三百年过去了，走过青春期的互联网，正陷入中年油腻。负面新闻变成最大流量池，依赖啃噬丑闻维生，公共空间与开放包容的初心背道而驰。

明星“塌房”、偶像失格、公众人物跌落神坛，他们被打翻在地，踏上一万只脚，堕入永世不得翻身的地狱。

回头复盘，近十年公共场域新闻热点，有多少以正义之名，行猎巫之实？

01

以霍尊事件为例，简单说几句吧。

▲霍尊（图/视觉中国）

生于90年的霍尊，凭国风歌曲《卷珠帘》一唱成名。他的家世有点复杂，父亲是唱红《大花轿》的火风，母亲是将邓丽君歌曲引入内地的仲小萍。两人婚后没几年，男方就出轨离家再婚。

划重点，日后这居然也成了“污点”。网友指责，火风才是霍尊“始乱终弃”的基因根源。

数日前，霍尊被谈了九年的女友陈露，以一纸长文控诉九年来的变心之路，后续女方通过晒男方私人群聊记录，试图实锤男方是约炮、吃壮阳药、不尊重女性的渣男。

尽管霍尊宣布退圈，发文解释称，“沪上情欲流”群聊中的发言，多是“口嗨”。可公众已经堵上耳朵，笃定渣男瓜熟蒂落、求锤得锤。他刚签约的数档真人秀，也都迅速“割席明志”，迫使霍尊自行宣布退出。

▲霍尊发布长文宣布告别演艺圈（图/网络）

说白了，事件无非是双方分手并不体面。

谁规定恋爱九年，就必须男娶女嫁？如果硬要凑怨偶成夫妻，岂不是对双方更大的不负责任？当然，“被抛弃”的素人，有没有权利向明星伴侣索要赔偿？单方提分手，给对方造成伤害的人，有没有义务做出补偿？这些都可以探讨。

可是，翻翻网友跟帖，除了耻笑男方吃海狗丸，怒骂火风“上梁不正下梁歪”，谁又在乎女方所述是否添油加醋？在此，安利一下西坡老师旧文《私事公了不是好习惯》，文章讲出我的心声。

尤其喜欢最后一句，“当我们在涉及名人的事上，不把名人当人看，而是把他们要么当神佛要么当恶魔，那么我们破坏的其实是我们自己赖以生存的空气和水源。”

网络猎巫时代，关键不是巫术的真实性，而是“女巫”献祭。公众的兴奋点是，又一个“活靶子”来了，赶紧捡起石头，砸得对方彻底凉凉，才是当务之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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猎巫，是最刺激的游戏。没人想过，这要是一场“误杀”怎么办？

有句歌词唱道，别看台下人山人海，崇拜是活埋。民众自发斗资本、斗名人。键盘上的胜利一场接一场，营造出一种血饮狂刀在手，谁与争锋的权力虚妄感。

今天，张三被“扒掉底裤”，明天李四现出原形，我们乐此不疲，却又与鲁迅笔下的愚民何异？

“老栓仰起头两面一望，只见许多古怪的人，三三两两，鬼似的在那里徘徊，样子不甚分明，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，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。”

▲电视剧《觉醒年代》，民众疯抢人血馒头（图/网络）

这样的场景，像不像刷手机的我们，等待下一个人被推上社死断头台。人们动动手指，向着被血祭的箭靶，投出伤害性极强、侮辱性更强的臭鸡蛋。

在倒掉的雷峰塔前，每个人都满足于寇盗式的破坏，看着一地瓦砾，望着偶像跌落神坛，欣喜不已。

不得不承认，建设点什么，确实不如摧枯拉朽砸烂一切有爽感。

03

问题是，砸烂一切后，我们还剩下什么？

不妨时空穿越到中世纪，看看猎巫暴行曾带来哪些伤害？

中世纪罗马教廷曾掀起过一场历时300年的“猎巫运动”，官方记载整个运动屠杀了10万无辜的“巫师”，其中90%左右是女性。

猎巫行动的缘起，是教廷式微。黑死病的蔓延、瘟疫后的大饥荒，痛苦的现实打垮了民众的精神世界，宗教逐渐被世人遗忘。

▲电影《格林双侠：猎巫世纪》剧照（图/网络）

为了重塑权威，“女巫”成为转移注意力的精神靶子。与互联网猎巫紧盯“下三路”相近，三百年前，成为“女巫”更像是一场无妄之灾。据记载，判定“女巫”的标准很简单，任何与世俗眼光不符的人都可能中招——

身体有大面积胎记的女子可能被怀疑；

不参与宗教活动的女子叛教嫌疑很大；

不守妇道的会遭到女邻居非议，可能用巫术勾引男子；

有钱的寡妇可能是异教徒，用巫术变金币；

外地来的女人语言不通，可能是伪装的女巫；

年老的女人保养好，显年轻，也可能是用了巫术。

甚至到后来嗓门大，身体有残疾，脾气暴躁，甚至长得漂亮的女人都有可能是女巫。

网上一篇书评写道，“十六、十七世纪尽管是科学革命人才辈出的理性纪元，却也是欧洲近代女巫猎杀最狂妄最残酷的世纪，这样矛盾的年代如实反映当代人类的群聚恐慌。人们希望为这些从内心滋长的愤怒恐惧，寻找一个合理的宣泄出口，作为这股发泄对象的牺牲者于焉而生。”

三百年过去了，身处互联网时代的我们，敢说自己生活在理性纪元吗？望一眼，公共场域满是戾气，猎巫渣滓又起。人们为什么愤怒，人们为什么恐惧？我们究竟被什么压抑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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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记得被万人唾骂的渣男林生斌吗？当时，舆论场万箭齐发声讨的阵势，何尝不是一场猎巫行动？一口井、一张摆拍的照片、一段微博的遣词造句，都成为行“巫术”的呈堂证供。

还有奥运首金获得者杨倩，在其夺冠后，有人立刻去扒她去年的微博，质疑其为何不带头抵制阿迪达斯。如果不是射落“首金”光环加持，还真不好说事件的结局。

▲杨倩因在微博晒鞋被网友质疑（图/网络）

正如社会学者廉思所说：“‘草根’借助网络发动‘人肉搜索’，使人人都有了技术能力去揭发他人、审判他人，人人也都可能被他人揭发、被他人审判。”

任由猎巫之风盛起，谁又能保障自己无辜站上绞刑架时，能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？